今天，贵州德江蒋莉老师的散文《懂得与慈悲》刚发表就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他们纷纷点赞，在文后留言，笔者得到作者蒋莉老师的准许将此文发布在本媒体（未经作者同意，严禁转载），以飨读者——

懂得与慈悲

——记张贤春先生

蒋 莉

我比较后知后觉。2007年，我才知道有个德江文联，才开始在《德江文艺》上发表文章。

2008年，那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封锁了苗王坡，我徒步翻越苗王坡三个多小时，回到德江。第二天，德江文联举办的文学戏剧协会改选会上，我莫名其妙被选为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至此，才开始与德江的文友们有了接触。接下来的一个会议上，协会副主席张贤春在台上讲话，谆谆告诫众文友要多看书多写作，不要把空余时间拿去打麻将荒废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张贤春，觉得他淳朴忠厚，有谦谦君子的长者之风。彼时，我和三个文友正站起身准备溜出会场去打麻将，闻言相视一笑。

所谓“长者”，自然要敬而远之。更何况道不同不相为谋。对于张贤春把所有业余时间全用在写作及鼓励扶持身边的人都来写作的生活方式，我是很不理解的。他对待写作的态度是严谨而刻苦的，而我，不过把它作为课余闲暇的消遣。或许因为此，我们也只是相逢不相识。

2008年10月，张贤春的长篇小说《猪朝前拱》作品研讨会在扶阳召开。研讨会上，铜仁文学界的大咖及邻县的专家都在座，向来不喜凑热闹的我站在外围，倒意外获得一个旁观者清的视角。说是研讨会，不如说是批判会来得恰切。各位大师口灿莲花，对小说从各个角度进行了体无完肤的批判。对于这种形式的研讨会，我向来是不以为有很大意义的。要显得与众不同，要显得自己比作者看得更远思想更深邃，故而，不遗余力地指责小说的缺漏。

我嗑着瓜子，看着埋头认真嗑瓜子的他，再看看他面前堆积的瓜子壳，我无比地同情他。当一个刚刚站在我身边跟我说才看完小说十几页的文友也发言也发出抨击性语言时，我终于愤怒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正义感促使我回家后就坐到电脑前，在QQ空间这篇小说研讨会消息的下方，我针对那些专家的评论，一一作了针锋相对的回击，一二十条留言一气呵成。他看了留言后拜托我把它连成一篇评论。于是，我写了《乡土气息与文化底蕴 ——也评张贤春〈猪朝前拱〉》。

于是，我们开始了亦师亦友的交往。

2011年5月，德江县文学戏剧协会分设为县作家协会和县戏剧曲艺家协会。经“海选”，张贤春当选为作协主席，我当选为作协常务副主席。至此，共同参加市里的会议，参加省、市里组织的各地采风活动，而他总是尽其所能帮助我照顾我。

2015年，我开始写作长篇小说《当时明月在》。小说断断续续写了近三年，其间，我多次想放弃。一年过去，我才写了三万多字，张贤春调侃说，每天坚持这个进度，不用十年这个长篇也还是能完成。暗暗着急的他和德江文联冉光跃主席策划了以在《德江文学》上连载的方式逼迫我完成小说的“阴谋”。时不时，他会若无其事似地问，这期稿子完成了没，文联在催了哈。当小说终于完稿，我满满的成就感加满满的喜悦，不由感慨：若不是他们采用这种方式逼我，《当时明月在》的完成估计是遥遥无期，甚或是无疾而终了，更不要说获得铜仁市文艺创作扶持基金出版了。

写作《当时明月在》的三年，应该是我生命中最迷惘最黯淡的三年。我的情绪随时如同一根风中的芦苇起伏不定，一点点小事便令我痛感生无可恋，脆弱，暴戾，破碎。随时会用刀子在手腕上划几道口子，以求得情绪的病态的宣泄。虽说文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神经质，但我清楚自己其实是抑郁，那种黑暗里的黑糟透了。当承受的界点达到极致，我发信息给他，将作协的资金作了交代，将《当时明月在》的出版事宜作了托付。张贤春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敏锐地意识到我在生与死之间徘徊，赶紧打电话，发信息给我，方方面面，点点滴滴，无比耐心地开导我，让我明白活着的要义与责任，让我明白人活在天地间，须得担负起对父母孩子的爱，不能任性地曲解自由。

他不知为我造了多少次七级浮屠，没有他，这世间或许早已没有了我。

三年里，多次临时起意独自乘坐高铁，去往远方。他是懂得我的，他懂得我这是逃避也是与自己握手言和的方式。他的信息伴随着我一路。他说，去散散心也好，注意安全。他说，伤自己的身体亲人的心的事以后不要做了。他说，你喜欢读包括《红楼梦》在内的“情感”小说，也主要在写情感作品，我想首先是你自己感动并想表达了，不然我们不会常常被读得“一声叹息”。四十多岁经历较多世事的洋山河蔡总读你的小说《爱已成歌》读得泪流满面，因而也可推知，你先“受伤”了。我说，以后不打算再写了，真心累了。他说，想写时写，不想写时不勉强。我说，发现还是写作是解忧药。他说，你不写确实是浪费了平生才气。

说来惭愧，写作这些年，我都是写在QQ空间日志里，我一直学不会或者说不愿学习文档编辑，什么行间距什么段首缩进，瞬间就会令我烦躁不堪。生性懒散的我都是以QQ空间为底稿文本。格式嘛，自然是让它自生自灭。往往，小说完成一个章节后，都是张贤春在我空间里下载后帮我检查、订正、编辑。《当时明月在》的每一期连载，皆是如此。

《当时明月在》出版时，我对他说，我绝不要什么作品研讨会。说到底，我缺乏他如山海般容纳万物的胸怀。他身上的宽容、悲悯、春风化雨的品性我半分也无，文人的自命清高， 尖酸任性、狭隘执拗的坏毛病我全有。我知道自己实在没有强大的心理承受力来承受别人的指摘。我调侃说我要做德江第一个签售的女作家。他笑道，若如此，你不仅仅是德江县的第一个签售女作家，在铜仁市也是第一个。

张贤春和德江一中校领导商量后，把我的新书签售会设在德江一中图书馆前的空地上。说是签售，也不过是我们这群文友自娱自乐罢了。签售对象主要是德江一中学生。我曾在职校给柬埔寨来德江学习的留学生上过一个月的汉语课，最可叹的是他想得极为周到，居然组织了他们来一中给我捧场。签售会上，预售的一千册书一抢而空，我签名签到手软。文友安民提议把预留的两百册也拿出来签售。我说得问问张主席。安民笑道，你事事以张主席马首是瞻，莫非张主席是你的精神导师？细思量精神导师一词，深感十分恰切。他于我，无论是写作还是思想层面，都是担得起导师二字的。

事实上，张贤春岂止是我的精神导师，他更是德江文人的凝聚力。他以甘为孺子牛的精神，对年老的作者，对刚开始写作的青年，事无巨细，关怀备至。他在德江作协主席的位置上作出的对德江文化的贡献是无人可以取代的。

从陌路到相识到良师益友，这一路，山高水长。

2013年9月，作家冉正万先生来德江采风。他虽然比张贤春年纪小，却是张贤春在鲁迅文学院少数民族创作培训班时的老师。张贤春召集我们几个文友，陪同冉正万先生去扶阳古城。他全程热忱谦逊，向冉正万先生介绍了扶阳的地貌、历史、传说。而这也正是我写作《当时明月在》的缘起。为了让冉正万先生感受一下舌尖上的德江，他中午安排的农家饭也是极具土家特色。戏剧性的是后来，冉正万先生的车子在山路上没了油，却又急于返程。他又赶紧让人从县城加油站买了一大桶油送过来。

2014年11月，应松桃文联邀请，我们走进松桃苗王城。苗王城的夜静寂，雨一直下。市作协对德江作协的创作提出了批评。他依然微笑地沉默着，眼底分明有落寞与难过。但这些并未削弱丝毫他对协会会员的热忱与关爱。而这次采风活动，我以被影响心情为由，一字未写。他也只是包容，并不向我索要稿子。

2015年3月，县文联组织去稳坪铁坑采风。当时，我因身体抱恙不太想去。他竭力劝我前往。彼时，刚下过一场雨，铁坑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沐风而开，纵横阡陌，皆是清清浅浅浅浅柔柔的黄。没想到，在铁坑邂逅的这场柔美的春天让我浮想联翩，就此写下散文《陌上花开》。文友沈应雄说，商书记对《陌上花开》评价很高，意欲为之开展一个研讨会。后来，事务繁多之故，研讨会不了了之。文友简宜贵将之投去《语文报》，不久，报纸刊发了此文。只是，而后的散文，我再也写不出这种灵动而深情的感觉。

2015年，是德江文学史上浓墨重彩的一年。五月，《中国作家》德江创作基地授牌暨全国著名作家德江采风活动在德江举行。活动为期三天，前往乌江百里画廊、高山洋山河、泉口万亩草场、合兴扶阳古城采风。文联的筹备工作繁琐而紧张，我提出把德江作协会员的简历及创作成绩制作成画幅在西麓阁作展示的想法。文联冉光跃主席很是赞同。张贤春和我搜集名单、照片，校对信息，去广告公司排版，忙得只能吃盒饭。好在，活动如期举办，圆满结束。期间举行的文学专题讲座令我记忆深刻受益匪浅。

全国著名短篇小说家刘庆邦先生，六十三岁的高龄，却仍不辞辛苦地给我们作了六个多小时的讲座，把他的创作方法、创作经验细致地传授给我们，让我懂得如何等待契机让一颗素材的种子生根发芽。会后，张贤春和我提及刘庆邦先生之辛苦，欲自己买德江特产天麻去看望他。于是，我们一同买了天麻，去刘庆邦先生房间，对刘庆邦先生的倾心相授表达了真诚的感谢。且知刘庆邦先生讲座辛苦，不宜多言劳神，我们坐几分钟后就离开了。他对他人的体察入微便是如此周到细致。

讲座期间还发生一件趣事。等酒店电梯上去听何世光先生的讲座，电梯开了，我走进去，抬头看见他在里面，我欣欣然说张主席这么巧啊。他转头给我介绍旁边的人，偏偏我当时有些心不在焉。接着他向对方介绍说这位是写小说的蒋莉老师。那人热忱地说，蒋老师的小说我都看过，很不错。我一听这话，想着原来是我的读者啊，这种话我听得多了，知道他们未必以为好，不过是客气的寒暄之辞罢了。便向那人客气地说谢谢。不料，他居然对我的小说点评起来，说《桃花开了》《相见欢》结构完整，情节环环相扣，刚出来这篇《蝶恋花》感觉结尾非常仓促，很突然，这不应该是我的错觉......

我接过他的话，随意地一摆手笑道，对的对的，我写到后面不爱写了就把它随便结尾了事了。话题来不及展开，电梯已到听讲座的楼层。张贤春和我一起出了电梯，那人和陪同他的人继续乘电梯上行。我十分好奇，问，刚才那人是谁啊。他笑着摇头，那是商友江县长啊。我惊诧地笑道，县长居然也是我的忠实读者吗。

2016年，应冉正万先生之邀，去沿河参加李花节。自然，活动结束后是要交作业的。当时，我调到一中，因是下半学期，学校没有给我排课，我便暂时在学校图书馆上班。在图书馆上班的半年，坐拥书城，静下来阅读、写作，真是得人生一大闲暇一大快事。那天，看到书架上的《散文诗》杂志，心有所触，决意把这一次的作业以散文诗的形式来表达。写完《水墨沿河》第一章节，又赶上张贤春和我以及文友简宜贵去铜仁开文代会。在服务区休息时，我拿出手机，给他们念了这个章节。实话，我以前并没有写过散文诗，说到底，十分地不自信。他和简宜贵都说语言很美。

他知道我做事虎头蛇尾的毛病，特意强调，这开头很成功，一定要把它写完。得了他的勉励，我一鼓作气写完。把它发给冉正万先生，冉正万先生说，你是第一个交稿子的。纯属临时起意，我翻开《散文诗》，找到《散文诗》的投稿邮箱，把《水墨沿河》发送了过去。兴致勃勃投稿，结果不了了之的经历，我体验了很多次，故而，这次，邮件点击发送后，我也就忘了。但，不久，我收到《散文诗》主编邮件，让我回复过去详细地址及个人简历。再后来，收到《散文诗》样刊。我的文章赫然刊登在上面。告知他，他的声音里充溢着与有荣焉的欣欣然。年底，《水墨沿河》入选《散文诗2016年年度选本》，他又是欣喜不已，是那样地为我高兴为我骄傲，还转发朋友圏。那样一种真挚的真诚的发自内心的喜悦，让我相信，“君子坦荡荡”说的就是他了。

2017年，他的《神兵》出版。我再次给他的书写评论。我写道，“之前，对百姓的悲悯我只在‘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诗句里感受过，而现在，我竟然看到这样的情怀弥漫在《神兵》的字里行间。其实，这也不应奇怪，因为张贤春先生本就是一个具有悲悯情怀的人。”“从小说的叙事方式而言，有些地方的叙述显得略微生硬，有为宣传而宣传之嫌。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我恰好又看见了张贤春不厌其烦地宣扬夸耀他的家乡的长者风范。这是张贤春为人的一贯的热忱。

他爱家乡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景、一山一水，爱得细腻，爱得琐碎。他帮助家乡的贫困儿童，提携文学路上的新人，是为厚德载物之人。《易经》云，‘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辩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我以为，张贤春先生正是如此著书为人的。”是的，交往越久，我越能感受到慈悲这个词语在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

2018年，德江县宣传部举办“印象桶井”征文。活动设置特等奖三千元奖金。这在县文学活动中算得上“重赏”了，我的心便在这重赏之下蠢蠢欲动了。邀了张贤春一起走进桶井，听他介绍了新滩的革命历史，切身感受了桶井开展脱贫攻坚的成果。写作过程中，他随时给我提供关于桶井的各种资料。在他的热心协助下，《请相信阳光》成功出炉，经过几轮评选 ，如愿获得特等奖。后来，冉光跃将《请相信阳光》推荐到刊物《海燕》发表。张贤春又再次感叹，你的才华不写作太可惜了。呃，我知道，他这是在内涵我这两年懒惰到几乎停笔的状态，想激励我继续前行。

2019年一个三月的夜，哥醉后摔下楼梯，我赶到医院，哥已昏迷不醒，从急救室出来，医生宣布无救。惊慌失措中，我打电话给他，报了哥的生辰。随后，他回电话说此人今年会有大难，若能过，往后便是吉，若不能过，便是走到尽头了。我痛哭失声，他忙追问是谁。得知情况后，邀约了文友冉光跃赶来医院。放下电话，抱着一丝侥幸，扶起哭天抢地的母亲，央求了一个熟识的专家医生再次对哥进行抢救。漫漫黑夜，似乎在重症抢救室外又等待了很久很久，当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我哭倒在地。当亲人的死亡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面前，我才知道生命的无力。而他们那晚给予我的情深意重的陪伴，时隔很久很久，当我的伤痛稍微平息一点点后，才想起，我欠他们一个真诚的道谢。

2021年9月，各种不顺心之事又纷至沓来。哥当初不慎，将父母的两栋房子的房产证给别人做抵押贷款，致使他离世两年多后银行欲查封家里店面。母亲以泪洗面，父亲病倒进医院，而我更是连续头痛失眠。姐奔波于银行法院，最终和银行达成协议，就此，家里凭空背负上五百多万的巨债。彼时，我正在学校上课，姐打来电话告知结果，我的心立刻似被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打电话给母亲，母亲泣不成声，哭得声音嘶哑，我只能强忍着心中的痛与恨安抚开解她。挂了电话，但觉得天大的委屈却无处说，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整个人似被撕扯被吞噬被炸裂。

打电话给张贤春，他听着，应和着。我知道他知道此刻的我需要一个倾听者。我说，人生好苦。我说，糟透了，身体状况糟透了，一切都糟透了，随时都想哭。他说，人生都是波浪式前进，否极泰会来，柳暗花会明。他说，事已至此，多多安慰老人，也要学会自我开解。之后，他在微信上郑重地嘱咐我保重。

我以为交深言浅抑或交浅言深都是人与人之间的悲哀，都有授人以柄的危险。所幸，我遇先生，无论言深言浅，都可尽数交付予他。在他那里，无论我说什么，我都是安全的，都是可安心的。

先生是细心周到的先生，先生是最忙碌奔波的先生。我从没见过如他那般忙碌且能在忙碌的空隙开出花朵的人。他真的很忙，忙着“无偿”执行主编多部书籍，忙着参与县里的一些文化活动，忙着为文友修改大到长篇小说短到歌词的作品，忙着处理协会的各种事务，忙着照顾摔伤的老父亲，忙着照顾生病的妻，忙着给小儿子做好高考后勤工作，忙着带孙子孙女，忙着写作出版小说《神兵》，还忙着写作《猪朝前拱》的姊妹篇《鸡往后刨》。他在单位、家庭，乃至他喜爱的写作上忙碌着，没有丝毫懈怠、不知疲倦。悲悯及仁慈是刻进他生命里的教养与美德。

鲁迅先生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而我这一生，得遇先生，何幸如之。

作者简介：蒋莉，中学语文教师，贵州省作协会员，德江县作协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当时明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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